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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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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得淩昊天曾經提起,千年前陰陽家在東皇太一身亡後,就是在星月二使的帶領下退居南疆。

其中那位大祭司的稱呼,就是……月神?!

而這種通過扭轉星盤命途而操控命運的手段,似乎也與當年那幫以神自居的陰陽家們如出一轍。

她擡起頭,夜空中那輪明月是如此的明亮……然而此刻看來,卻亮得慘白詭異,就如一直無精打采的眼睛,陰惻惻地泛著眼白,打量著下界眾生。

這種感覺……很不好!

她低頭不語,右手忽然被握入一只大掌,手指有些冰涼,掌心卻溫暖厚實。

林皓夜詫異看去,恰好對上殷文一雙冰藍眼眸,仍是平靜深沈如倒映著廣袤蒼穹的海面,然而平靜下卻有異樣的光亮躍躍流動。

所有的不安異樣都在那一瞬被壓了下去,她擡眸對他一笑,雙手十指緩緩相扣,契合的不留一絲空隙。

“放河燈!放河燈!”

遠處傳來少年們的歡呼聲,在這些孩子看來,長輩們口耳相傳的傳說實在太過遙遠,相較之下,還是眼前的玩樂更為真實鮮活。

茂林盡頭的鏡月海在月色下閃著粼粼銀光,千百盞白色的蓮花燈在夜風中向湖心深處漂去,燭光水影交相輝映,仿佛九天銀河倒落人間。水面一片晶瑩透徹,被映成一個空靈虛無的琉璃世界。

低低的念誦聲亦隨著夜風遠去,無數苗人在岸邊跪了下來,對著頭頂那輪圓月真心跪拜叩禱,是對死去祖輩的悼念,也是對在世族人的祈福。

林皓夜想起她曾經說過的話,把希望歸結於天命、歸結於神,是弱者對自身不自信而生出的寄托心理。

時至今日,她也未曾改變看法,只是突然發現,塵世間究竟還是弱者居多。

像她這樣有幸拜入劍聖門下的人,實在少之又少。對蕓蕓眾生而言,當際遇多舛時,除了求助於虛無飄渺的神靈、命運,再無他途解決。

此時此刻,她忽然理解了為何當代劍聖會生出那樣悲憫溫和的性子——因為太過明白這些弱者的心理,所以才不遺餘力地想盡自己之力去幫助他們吧?

只可惜,她不是雪萊師傅,所以……她也只能理解。

“我突然想起……在很久很久以前,人們也是這樣在重要的日子裏向天祝禱,祈望來年國泰民安……”

殷文的聲音忽然響起,在夜風中飄忽來去,似遠似近。

“猗與那與,置我鞉鼓。奏鼓簡簡,衎我烈祖。湯孫奏假,綏我思成。鞉鼓淵淵,嘒嘒管聲……”

聽他忽然背誦了一段《商頌那》,林皓夜微覺詫異,更有一種異樣的疏離感——

這種感覺其實一直都有,只是隨著兩人關系日益親密,這種疏離感也漸漸淡去,令她一度覺得毫無隔閡。

只是現在,聽他用這樣低沈的語氣默念出這段文字,她驀然意識到他仍然牢牢守著心門,即便是她也無法踏入半步。

咫尺天涯……就是這種感覺吧?

她皺起眉,伸手挽住他手臂,想要離他更近一些。

殷文眼中映出水面上的萬千琉璃光華,語調低沈而恍惚:“……那樣虔誠的祭祀,渴望得到上天的回饋,而上天也的確回應了——降下來連年的戰亂災禍,以及……亡國之難!”

“你指的……是殷商末年的牧野之戰?”

林皓夜輕聲問道。

“……所謂的天意和神明,只是憑借超凡之力肆意幹涉下界,以滿足他們自己的欲望和私心……說到底,和人世間的貪婪之徒有什麽不同!”

他一向冷靜內斂,此刻卻帶上幾分切齒的冷戾憎惡,恨意是如此真實,就像……

就像他曾經有過切膚之痛一樣。

她越聽越心驚,挽住他的手不由緊了緊力道:“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……別再想了。”

“過去的事……”

殷文低低冷笑,指節捏得咯咯作響:“是啊……那樣的繁華富麗,一朝消散於無形,都成了過去的事……就連摘星樓,瑪瑙砌就欄桿,明珠妝成梁棟,本以為能百載千世受萬民瞻仰,也在那一場大火中化為灰燼……”

“那場火燒紅了整片天幕,遍地都蔓延著鮮血和屍體,無數人死在了那場災禍中,而始作俑者的女媧只是在九重天上冷冷俯視下界,民眾的慘呼哀號,在她看來只是螻蟻的垂死掙紮,根本無須理會……”

林皓夜忽然覺得一股冷意貫徹脊背,怎麽他說的話,和那日水月聞音對她說的如出一轍?

這個男人的心底,到底還隱藏了多少秘密是她不知道的?

“你似乎對殷商這段歷史很有感觸啊……”

她試探著問道,忽而發覺他的名字亦是以“殷”為姓,陡然間又是遍體一寒——

是她多心了,還是……真的有所深意?

北方寒冬臘月的時節,這片南疆密林仍是郁郁蔥蔥,蟲鳴喈喈。千百盞蓮花燈隨水而去,那萬千琉璃光華也就漸行漸遠,慢慢消失在波光月影之中。

殷文望著蓮花燈隨水漂去的方向,視線也被那晶徹迷離的光影映成一片恍惚,默然了片刻,嘴唇微微翕動。

就在他欲言又止的時候,少年清脆的聲音遠遠傳來:“阿夜姐姐,阿爸阿媽讓我來叫你跟阿文哥哥回去。”

兩人回過頭去,見阿星沿著岸邊跑來,喘得上氣不接下氣。

“這林子裏一到晚上就要野獸出沒,我阿爸阿媽不放心,讓我叫你們回去……其實阿文哥哥有大本事,就算有野獸也不怕的!”

少年咧嘴一笑,露出兩排整齊細碎的牙齒。

到底是十三四歲的少年,男孩子天性裏的尚武和血性還未被世道消磨,自然而然崇拜向往強者的力量。卻不知力量既可以保護自己,也可以傷人傷己!

林皓夜苦笑了笑,攜住殷文的手:“知道了……這就回去吧。”

回去這一路上再無多言。似乎是因為阿星的出現,片刻前那種靜謐安寧的氛圍被打破,殷文並沒有就剛才的話題延續下去,而林皓夜也無意繼續探究——

因為她沒有深入探究,所以她與那個天大的秘密失之交臂。

回到苗寨時已是深夜,寨子裏黑洞洞的,唯有火塘裏的殘火仍在嗶嗶啵啵地燒著。

林皓夜覺得有些不對勁,低聲道:“奇怪……剛才明明有那麽多人一起去放河燈,怎麽一眨眼就都不見了?”

殷文沒有出聲,只是緊了緊握著她的手。

阿星顯然沒發覺寨子裏的異常,還以為大家都回屋睡了,一邊高叫著“阿爸阿媽你們睡了嗎”,一邊跑在前頭,連蹦帶跳地進了竹樓。

下一秒,他忽然“啊”的一聲慘烈尖叫響徹夜空,就似竹樓裏有什麽可怕的猛獸蹲伏著暴起嚙人,掉頭沖了出來。臉色慘白發青,張開雙臂像是要向林皓夜求救,冷不防腳底踏空,一個趔踽從臺階上摔了下來!

“小心!”

殷文驚呼,搶上前想接住少年單薄的身子。一旁草叢裏突然響起九尾狐尖銳的吱吱聲,帶著急促的驚惶。

林皓夜心念一動,手中已經抖開三尺長的流光,去如閃電勁風,斜斜劈斬開虛空,直取少年面門!

殷文大吃一驚,心念電轉間,那一步就沒有邁出。少年忽地擡頭,青澀未消的臉上浮起一個陰冷冷的笑意,手指一彈,掌心驟然凝聚起一道若有若無的光芒,“當”的一聲和軟劍劍鋒相撞。

一股大力從劍尖上傳來,林皓夜無意與他硬碰硬,趁勢後退過一丈有餘,橫劍當胸防守住各個方位,目不斜視道:“你沒事吧?”

“……沒事。”

殷文深吸一口氣流遍全身,察覺無恙後才稍稍放松,神色覆雜地看向眼前似乎全然變了個人的少年,冷然:“你到底是誰?”

“……這樣都能瞧出破綻,真不愧是劍聖門下。”

少年清脆澄澈的音質在黑夜中徐徐響起,每一個字都吐音清晰,再沒有苗寨口音。

他微微側過頭:“原本以為派出這麽大的陣仗有點小題大做,現在來看,似乎還有點低估你們了……”

聽他如此盛讚,林皓夜眼中掠過一絲苦笑。

這個少年掩飾的極好,從認識直到剛才她都沒有起過疑心。只是適才在殷文堪堪搶上前時,她聽到青羽急促尖銳的警告聲,才陡然反應過來。

果然還是歷練的少了……

她心裏不自覺地冒出這個念頭,面上卻依然平靜:“我早該想到了……素聞陰陽教自東皇太一殞命後,一直由星月二使統領。如果我沒有猜錯,你應該就是陰陽教僅次於大祭司的右護法——星魂!”

她隨隨便便喚出那個陰陽教內令人聞風噤聲的名字,絲毫沒有顧忌。少年冷笑一聲,沒有說話。

殷文上前一步,語氣冷冽:“那原來的阿星呢?”

他們都是極精明的人,布局稍有不妥就會被瞧出破綻。整個寨子裏的人都是神志清醒的普通人,不可能是敵人假扮。唯一的解釋,就是這個星魂冒充了原來的少年阿星。

星魂充滿邪戾地一笑,面上忽而騰起一溜青藍火焰,似是有薄薄一層紙絹樣的事物被燒著,慢慢化為灰燼從他面上脫落。

“那是……人皮面具?”

林皓夜眼神一銳,忽地明白了那個無辜少年的下場,眸中有克制不住的殺氣湧動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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